- 等待是很煩心的。我叫自己別等,且埋頭做我的工作。可是,說不等,卻是急切地等,書也看不進,一個人在家團團轉。(P.15)
- 事情往往是彆扭的,總和希望或想像的不一致。(P.18)
- 擠車來往費時間,時間不是金錢,時間是生命,記著。(P.34)
- 壞事變好事,她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。等好了,也可以卸下擔子。(P.36)
- 我覺得我的心上給捅了一下,綻出一個血泡,像一隻飽含熱淚的眼睛。(P.42)
- 我知道夢是富有想像力的。想念得太狠了,就做噩夢。我連夜做噩夢。(P.43)
- 老人的眼睛是乾枯的,只會心上流淚。鍾書眼裏是灼熱的痛和苦,他黯然看著我,我知道他心上也在流淚。我自以為已經結成硬塊的心,又張開幾隻眼睛,潸潸流淚,把胸中那個疙疙瘩瘩的硬塊濕潤得軟和了些,也光滑了些。(P.47)
- 我這時明白了。我曾做過一個小夢,怪他一聲不響地忽然走了。他現在故意慢慢兒走,讓我一程一程送,盡量多聚聚,把一個小夢拉成一個萬里長夢。
這我願意。送一程,說一聲再見,又能見到一面。離別拉得長,是增加痛苦還是減少痛苦呢?我算不清。但是我陪他走得愈遠,愈怕從此不見。(P.48) - 我實在不想動了,但願變成一塊石頭,守望著我已經看不見的小船。
但是我只變成了一片黃葉,風一吹,就從亂石間飄落下去。(P.51) - 三里河寓所,曾是我的家,因為有我們仨。我們仨失散了,家就沒有了。剩下我一個,又是老人,就好比日暮途窮的羈旅倦客;顧望徘徊,能不感歎「人生如夢」「如夢幻泡影」?
但是,儘管這麼說,我卻覺得我這一生並不空虛;我活得很充實,也很有意思,因為有我們仨。也可說,我們仨都沒有虛度此生,因為是我們仨。「我們仨」其實是最平凡不過的。誰家沒有夫妻子女呢?至少有夫妻二人,添上子女,就成了我們三個或四個五個不等。只不過各家各個樣兒罷了。
我們這個家,很樸素;我們三個人,很單純。我們與世無求,與人無爭,只求相聚在一起,相守在一起,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。碰到困難,鍾書總和我一同承當,困難就不復困難;還有個阿瑗相伴相助,不論什麼苦澀艱辛的事,都能變得甜潤。我們稍有一點快樂,也會變得非常快樂。所以我們仨是不尋常的遇合。
現在我們三個失散了。往者不可留,逝者不可追;剩下的這個我,再也找不到他們了。我只能把我們一同生活的歲月,重溫一遍,和他們再聚聚。(P.70) - 我們年輕不諳世故,但是最諳世故、最會做人的同樣也遭非議。(P.78)
- 我們也常常一同背詩。我們發現,我們如果把某一字忘了,左湊右湊湊不上,那個字準是全詩最欠妥帖的字;妥帖的字有黏性,忘不了。(P.84)
- 我以為肚裏懷個孩子,可不予理睬。但懷了孩子,方知我得把全身最精粹的一切貢獻給這個新生命。在低等動物,新生命的長成就是母體的消滅。我沒有消滅,只是打了一個七折,什麼都減退了。(P.88)
- 我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悲苦。但是我沒有意識到,悲苦能任情啼哭,還有鍾書百般勸慰,我那時是多麼幸福。(P.98)
- 我們講定,以後不妨各持異議,不必求同。但此後幾年來,我們並沒有各持異議。遇事兩人一商量,就決定了,也不是全依他,也不是全依我。我們沒有爭吵的必要。(P.103)
- 我是個乖女兒。爸爸的沉默啓我深思。我想,一個人的出處去就,是一輩子的大事,當由自己抉擇,我只能陳說我的道理,不該干預;尤其不該強他反抗父母。我記起我們夫婦早先制定的約,決計保留自己的見解,不勉強他。(P.104)
- 鍾書和我不在一處生活的時候,給我寫信很勤,還特地為我記下詳細的日記,所以,他那邊的事我大致都知道。(P.107)
- 他發願說:「從今以後,咱們只有死別,不再生離。」(P.118)
- 貧與病總是相連的。(P.125)
- 我們夫婦常把日常的感受,當作美酒般淺斟低酌,細細品嘗。這種滋味值得品嘗。因為憂患孕育智慧。(P.128)
- 我們如要逃跑,不是無路可走。可是一個人在緊要關頭,決定他何去何從的,也許總是他最基本的感情。我們從來不唱愛國調。非但不唱,還不愛聽。但我們不願逃跑,只是不願去父母之邦,撇不開自家人。(P.129)
- 鍾書與世無爭,還不免遭人忌恨,我很憂慮。鍾書安慰我說:「不要愁,他也未必能隨心。」鍾書的話沒錯。這句話,為我增添了幾分智慧。(P.130)
- 「三反」是舊知識分子第一次受到的改造運動,對我們是「觸及靈魂的」。(P.136)
- 很難為她,在這十年「文化大革命」中沒犯錯誤。(P.152)
- 因為我們在一起,隨處都能探索到新奇的事。我們還像年輕時那麼興致好,對什麼都有興趣。(P.165)
- 阿瑗是我生平傑作,鍾書認為「可造之材」,我公公心目中的「讀書種子」。(P.175)
- 人間沒有單純的快樂。快樂總夾帶著煩惱和憂慮。
人間也沒有永遠。我們一生坎坷,暮年才有了一個可以安頓的居處。但老病相催,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盡頭了。(P.175) - 「世間好物不堅牢,彩雲易散琉璃脆。」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。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「我們家」的寓所,只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。家在哪裏,我不知道。我還在尋覓歸途。(P.176)
獨生女先他們夫婦而去,那時錢鍾書已在病中。隔年,錢鍾書也離她而去。她已92歲高齡寫下這本《我們仨》,文字中處處顯現她老者的智慧,也深切的流露出她對家人的想念與心中的悲傷。但是,她的堅強也是無人可比的。往日生活的回憶,重溫一遍就如同再與他們相聚,彷彿他們從未離開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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